尿布男

休了两个星期假。晚上没时间再看HBO,也没时间读书。只有两件事情可干,换尿布和喂奶。 在两件事情上,这个女儿象我。大脑袋和胃口。假如我伺候喂奶晚了一秒钟,她就开始大叫。她的叫声,就是我的追命索,和催魂散。因此,我也产生了某种神经质。任何背景噪声传到我的耳朵里,都会转化成她哭泣的幻觉。幸好,假如我手脚足够快,把奶嘴及时插到她嘴里,哭声嘎然而止。 换尿布不是一件高科技的工作。不过,它就象写程序一样,让人时刻做好推倒重来的准备。刚换的尿布也可以成为浮云。但我热爱这份工作。换尿布时,我都在想,我正在拯救自己的女儿于粪便之中。这是一份多么崇高的清洁工作。

教育

孩子没出来前,我一直以为是男孩(医生告诉我是女孩时,我是相当吃惊的)。所以,我想象中教育方式,都是关于如何陪他将来去踢球,旅行,登山,泡妞,怎么引导他读正确的书,培养独立的个性,坚韧的性格,摆脱愚民教育,做一个自由人。我希望他走的愈远愈好,无论是西半球,还是南半球,永远不要再回到我们这个国家。 如今,我要从头去想起。对于一个女孩,美好的人生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无题

终于带母女两人出院了。 在过去几年,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到了尽头。我经历了所有我想要经历的人生,看过,想过,体验过一切。我似乎唯一的目标只剩下慢慢等待上帝的召唤,并对这个世界感到愈来愈疏远和冷漠。 如今,我突然有了一个全新的生活。我的女儿就象是上帝为我准备的人生最后一件事。

父亲

七月七日这天,我和雯子决定做剖腹产。 当我把她送入手术室时,我的内心里突然产生巨大的恐惧和忧虑。它重如泰山,无法用语言形容。我想,我就这么把自己亲爱的妻子交给手术刀了?这是不是太草率了,会不会是我一生中最糟糕的决定? 我在门外徘徊了四十分钟,祈祷了四十分钟。医生开门叫了我,说一切都好。于是,在这个决定性的时刻,我承担了一个新的角色,父亲。

阿里巴巴

晚上,再去医院看雯子时,她明显有点坐不住了。她恨不得不生了,和我一起坐地铁回家。我说,你想飞越疯人院不成?不过,我能理解她。一个活奔乱跳的孕妇,守着一个没有一点暗示的孩子,住在时间感觉尤其漫长的医院里。让人怀疑,这是怀孕期二十二个月的大象的生活。 雯子说,我儿子以后名字叫阿里巴巴吧。我不知道她怎么想出这个名字。不过,这真妙。天下人都知道这孩子有个天天想去阿里的爸爸。

打雷了

下班后,我把车开回家。乘地铁去城里的医院看雯子。她已经住院了。肚里的孩子依然很冷静,没有给出任何关于何时出来的线索。这孩子看来很象我,喜欢慢慢吞吞,满不在乎地折磨别人。 我只能陪雯子在楼层里散步。晚上很安静。 有时,我会想到,这正是我要的平凡的生活。一个男人,有一个值得他爱的女人,然后还会有一个酱油瓶。我想象不到自己还需要什么。我指的是除了上帝之外的世俗生活。我们都是尘土。 晚的时候,我又坐地铁返回。出不了地铁口,外面雷电交加。这是今年我第一次听到凌厉的雷声。大雨从台阶上冲刷到地铁出口,从下水道如浮云一样地消失。那天空的光,如生命的惊鸿一瞥,在那几秒钟里,深深地迷住了我。

南京南站

晚上出去散步,我便去了刚建成不久南京高铁南站。去了之后,我第一感觉,我们的党一定出了很多血(更恰切地说,是我们的血)。这是个大得可怕的车站,在里面找不到北,一个到南京的旅客在这里下车,一定是举头望天心茫然。观察了一阵,我又产生了第二个感觉,这完全是一个空洞无物的世界,除了混凝土,还是混凝土。如果关闭灯光,就是一个庞大的鬼屋。(没有商业,没有温馨,没有任何灵长类动物需要的精神享受) 以前我去北京看故宫。站在大殿外,真是觉得辉煌壮烈,令人感觉高山仰止,崇拜得滔滔不绝。可是,当我走进大殿时,顿时怀疑起自己的眼睛。这是个多么单调而阴暗的地方,我们国家的皇帝们难道除了显示威严,对龙体的舒适性完全忽略了?看看皇帝大老婆小老婆的简陋昏暗的卧室,也不免让人吃惊。我后来想,难道皇帝在这里会产生对美好性生活的兴趣?

星期天

今天去踢球。太阳在头顶上焚烧,脚下疯长的大毒草几乎让人迈不开步。这是让人疲惫的运动,这是让人精尽人亡的运动。这不是人的运动。 回家到了停车场,那只小狗马上迎上来。这已经是它的习惯了。明明没有看到它,却又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冒了出来。它轻咬着我的裤脚,不让我走。然后,当我弯下腰时,它四脚朝天,等待我按摩它的肚皮或者拿捏他的脑门。我对于它,体会到了一种和人之间从未有过的感情。它们是如何从自然界的野狗驯化成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最忠贞的动物的?我不知道。总之,我们每次总是嘻戏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虽然短暂,却给了我很多快乐。我相信,对于孤独的它来说,也具有同样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