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雯子天天在研究美国房子。假如有合适的对象,我愿意把党国赐予我的钞票换成这里一套房子。我不求庭院深深,只要舒适和满足。 我没有自己的家园的感觉。假如住在自己买的房子里,我显然也不能奢求这种感受。我买过的房子都被我卖了,这就是证明。 明年的时候,我计划去新西兰再买套房子。以后新西兰和美国都是我的家,尽管在后者的土地上,我只是没有身份的游民。(不过我想明白了,一个有身份的穿着号衣的囚徒,并不见得比一个没有身份的流浪汉高明多少) 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处于何方,几年以后。我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当我去年决心出门漂流,再也不会回头的时候,我是极其严肃的。我将四海为家,大地为床。我没有故乡,也没有叶落的地方。我将埋葬于任何可能走过的路上。

黑暗

芝加哥狂风暴雨,似乎要将一切生机摧毁。诺州的中部一个城镇,被龙卷风抹平。下午,我所在的地方黑暗过早来临,树枝被风折断,电力瘫痪。冷雨漫漫持续着。 青青在黑漆漆的家里哭着。没有灯,她无法接受。想带她出门觅食,车库门没电也升不起来,只好手动掀起。去了肯德基。 我不憎恨黑暗,恰恰相反,我享受它。假如我只是一个人,我希望世界一片黑暗,屋外洪水滔天,而我坐在黑暗的屋内,感受,思考。我不害怕世界只剩我一人,我不害怕被遗弃于永恒的黑暗里。 因为,人生原本如此。

新世界

他问我,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某种艺术。 我说,我唯一真正非常欣赏的艺术,是文学。 他和我说起约翰克里斯朵夫那本书。说其中最打动他的是主人公和一个女人最后的感情,看到一个人,非常幸福的感觉,有时即使是手指相碰,也有灵魂的触动。他说他现在完全理解了。他说这话的意思,当然说的是他和耶稣的关系。 我当然理解那种感觉,因为没有人比我更理解那种柏拉图的纯粹精神的安慰。我曾经生活在这种感觉里,觉得这是最神圣的光芒,持续漫长的时光。然而,我已经幻灭。这种幻灭带来的最终后果,就是我不再相信美好而永恒的东西。任何东西都拯救不了我,除了死亡,以及死亡后可能看到的一个全新的世界。 我唯一相信的东西,是上帝,而唯一和我隔着永恒的河流的,也是上帝。你爱一样东西,他却完全像幻觉,你无法相信可以拥有这种美好,无法相信可以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因此,你只有怀着生不能成全,死亦无法期盼的绝望,在忙忙碌碌,却没有任何意义的罪恶人生中沉浮。

买房

近来南京一起来美国的同事纷纷买房,雯子问我们是不是也买套房住住。 我不反对买房,假如我们决定在美国再待一些时间。我也不反对在美国多呆一两年,甚至更长,毕竟美国是如此自由而美好的国家,毕竟我对人生的任何有意义的经历都欢迎,毕竟我已经为自己准备了一条在南半球的撤退的后路。我真正的痛苦是,我一想到自己还要被迫做现在手上这种毫无意义的工作,就感到发疯。事实是,假如继续待下去,就看不到改变的希望。考虑到我们持有的工作签证类型,或许至少五年内是如此。

What are you doing

晚上我在看平板,突然青青在我耳边说了句话,What are you doing? 我必须承认,我以为自己耳朵坏了。这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讲一个完整的疑问句。 她正处于一个语言爆发,但又特别纠结的阶段。她的话经常中英文混杂,比如,I want to 玩 iPhone. 我们已经忘记了自己刚开始学话时的情景。因此,当你听着自己孩子开始口齿不清地说话时,会有莫名的感动。 有次,蚊子对我惊呼说,我给你女儿一块糖,她竟然说 Thank You呢。

第一场雪

看过可可西里六月的飞雪,我没有吃惊。但是芝加哥今天的雪让我惊了。 早晨上班时把车停在公司时,一切都是平常的。下班时,车已经被冰雪覆盖。最让人抓狂的是,它凝结成硬块。挡风玻璃上坚冰铲不掉,而我急着开车去接青青。 白雪下的草皮还是绿色的,它们如此早地承受蹂躏,就像中国读奥数的孩子们。

5S

直到今天,店里才有 iPhone 5S, 给雯子买了一个。果粉的快乐不是我们能够理解的。 今天去了教会。听布道的时候我一直在打瞌睡。似乎我到教堂主要是为了寻找某种放松的状态。但是,在某一秒的瞬间,我确实被感动了,不是因为牧师说了什么(他的话我都没听见),而是我想到我每一天都在麻木或者忧虑中度过。此时,上帝给了我一个安静的打瞌睡的机会,彷佛这是每个星期最好的时刻和仅有的安慰。我感到得热泪盈眶。

二代们

中国是一个没有贵族传统的国家,少数人是土匪的后代,大部分人是农民和奴隶的后代。 但这并不妨碍某些人产生优越感,产生所谓血统的优势。有些人即使没有血统,但是通过买办赚了钱,成了暴发户,以为直接就贵族了,其实依然是土豪。 在中国,人对贵族的名头有一种病态的追求,归根结底,是做惯土匪和农民了,在自卑的心灵里有一种渴望。然而,无论他们做什么,说什么,一眼就让人看出本质,一眼就让人看出他们的祖宗是干什么的。 一个人,最高贵的品质,是他的谦卑。这是一种强大的气质。然而,很不幸,中国的土豪们把这理解成枪杆下的绝对的权力,或者金钱上的优越,以至于时间愈长,这些人愈显得粗俗。假如换个年代,他们要么是被砍了头,要么只是山里打游击的匪。

无题

当我对一个女人说,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时,我只是受了热情的支配,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没有可能放弃某些东西。 当我对自己的女儿说同样的话时,我是认真的。我愿意为她蜡矩成灰,变成她成长的养分。当我在肉体上被消灭时,她继承了我的基因,梦想,完成另一种形式的永恒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