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

我并不是天生象现在这样桀骜不驯,蔑视权威。小时候,我是个乖孩子,或者那时候哥哥是我现在的性格。 哥哥在一个错误的年代,具有了一个错误的性格。在中国,尤其在你没有能力主宰自己的命运的年龄,这种性格是自讨苦吃。所以,他被老爸经常暴打。(我们家对于教育的基本定义,就是树枝。这是让人疼痛的最好方式。教育不是让人知道为善的好处,而是害怕不这么做的后果)。不幸的是,他的逆反心理并没有使他变得聪明一点。所以,他某种意义上在这种尊严不被尊重的环境里长大,产生的后果,不仅仅是学习成绩的问题(尽管你很难找到智商比他高的人,尽管他本来应该有远大前程,远高于我的前程) 我当然也没有少挨打。比如有一次,我考了班级第二名,然后接着考了个倒数第二。这本来是有原因的,第二次考试,老师发下卷子就走了,我以为是家庭作业,不是考试,于是塞进书包里。结果等老师最后十分钟收卷子,我才反应过来。结果可想而知。我的父母不会问你解释,反正又是一顿暴打,在你身上要留下血痕。 当然,总体而言,我比较乖,比较盲从,总希望讨人赏识,把别人的幸福建立在自己痛苦上(这是种病态的性格,祸害我很多年才得以根除),属于中国传统教育的好孩子。被打相对少点。然而,后来,由于命运的安排,我走向了一条不归之路。 我13岁离开家庭,去远方读书,性格产生了急剧的变化。这种变化过程中,产生很多负面的因素,根本原因在于,由于我的父母并没有教育孩子如何培养全面的世界观,独立能力,等等,我等于在一个无知的年龄完全暴露在现实世界里,必须独自去思考和面对。我的人生走了很多弯路。 我并不责怪我的父母。他们能力有限,观念又极为传统,他们和大部分上了年纪的中国人,对外面的世界很无知,并且对中国即将走向何方也一无所知。但我内心里确实曾经渴望我能够有一个更好的父母教育我的人生,带我去不同的地方旅行增长眼界,教我如何认识女孩子,指导我多去尝试和不同人群交流。然而,我没有这样的父母。后来,我吃尽苦头。 在吃尽很多苦头后,在经历在现实世界的多年漂流后,我已经完全不是父母知道的13岁时的那样。我和他们隔着太平洋一样的鸿沟,他们再也不认识我。我变得冷漠,特立独行,蔑视一切,鄙视任何陈旧的东西。我和我的父母再也没有一句共同语言。

便便

青青每天至少拉泡屎。纸尿布就扔到车库的垃圾桶里。 出于大概可以想象的原因,美国这地方每个星期才收一次垃圾。你完全能够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在每个星期二的早晨,空气清新甜蜜,垃圾工人怀着美好的心情前来。然而,当他打开我们家的垃圾桶盖时,他完全被定格了!一种可怕的发酵了一个星期的强烈化学气体扑面而来,如同原子弹带来的巨大波浪,几乎使他昏倒。 这是个令人无奈而绝望的时刻。

物种进化

看到一张几百个学生在天安门广场踢足球的照片,北京是灰蒙蒙的,暗淡无光的天空. 如果你和任何一个米国人聊聊. 他们不了解中国发生了什么. 我是说, 他们不知道中国人是多么强大. 中国人的强大, 如蜥蜴, 恐龙. 我们和外国人已经显然不是一个物种.美国人经常感冒, 过敏, 打喷剃, 流鼻剃(发作后就得赶快离开办公室, 免得引起恐慌). 但是令人吃惊的是,中国人在有毒的空气下继续面不改色地踢足球, 吃了地沟油后面色红润, 胃口更好了. 米国人以为,地球上任何一个地方的直立行走的灵长目, 都能看到蓝天白云, 并且每天都在蓝天白云下跑步, 野炊. 他们不知道,如果在米国钻一个地洞, 一直穿过地球, 再冒出地面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沙尘暴, 黑水沟, 烟尘笼罩的都市, 被重金属污染的土壤,以及河里漂着的几百条死猪. 不止一个米国人用羡慕的口吻对我说, 中国每年的GDP增长如神话一般. 然而在我解释一番后, 他们目瞪口呆.(米国人的封闭,自以为是, 有时荒谬得有点可笑. 以为全世界都象米国, 而且应该象米国, 而他们连墨西哥湾都没去过) 我不知道, 我来源的那个民族, 在五十年后会变成什么样的物种. 我只知道, 他们继续感觉良好.以后那里的孩子读的教科书也会告诉他们天空本来就是灰的. 要是老外告诉他们天空是蓝色的, 他们要么觉得老外多管闲事, 干涉内政,别有用心(就象美国老拿富士康的劳工待遇说事), 要么是觉得天空还是灰色的好(本来嘛, 天朝的一切都是好的, 就是好,就是好) 但是, 很抱歉, 在进化问题上, 我给我的后代准备了另外一条道路.

一个遥远的归宿

在你的人生中,是否有过一个改变一生的时刻?今天,对于我来说,是这样的重要时刻。 新西兰领事馆发来邮件,我的移民申请已经被正式批准了。 我的人生从此没有黑暗,没有令人忧虑的阴影。我的自由从此在我手上,我终于可以选择在一个宁静的角落埋葬我的人生。 年初爬上来美国的飞机的前一刻,我在无限的彷徨中提交了我所有的材料。我向上帝祈祷说,我已经做了一切我能做的事情。现在,我把命运交给你。请求你,给我自由。因为,我不再想回到我过去生活几十年的地方,这个地方已经不再属于我,已经不能代表我最内心深处的感情和向往。 五个月后,这些材料被以惊人的速度批准了。 我曾经说过,我有一个梦想。在海水涨落的岸边,有一个房子。每天听着永恒的潮声。晚上,数着永恒的星星。在那里,我抛弃一切的羁绊,和我曾经知道的,曾经认识的,曾经经历的旧世界决裂。感谢上帝,我只剩下最后一步实现它。 美国,也许我终将和你告别。

下午

黄昏时,阳光金黄的,明亮夺目。我第一次带青青去家一百米外的公园大草坪上散步。积雪已经融化殆尽。几个孩子在踢球。平静而自由的世界,平静而自由的生活。一切如此美好,我无法不沉浸其中。 我曾经拥有何种美德,以至于我现在能够享受此刻?我在碧蓝的天空下,想不明白。 感谢脚下的土地。也许我不一定与你天长地久,然而你用伟大而自由的情怀接纳了我们,未以任何理由唾弃。给予我们了美好的空气,和人生的尊严。谢谢你。

独行

雯子今天中午坐飞机回中国去了。 送走她,我开着车带青青从机场回家。心里空荡荡的,仿佛被凿了个巨大的窟窿。芝加哥的天空是蓝蓝的,白云自由地漂浮,阳光也很温柔。天气暖和得象传说中得春天。然而,心灵寂寞。 曾经的我,一个人时,觉得快乐,幸福,充实。如今,为什么会这般呢? 下午,青青还有点低烧。昨天打免疫针之后的反应。她在我怀里没有理由的哭泣。哄得她入睡。窗外不时有车打破宁静,光在屋子里流动,仿佛在跳舞。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孤独过。 我的梦,遥远的梦。在那个鲜花永远开放,再没有流浪和奔波的地方。在一阵午后的迷糊中,我又想起了。

理发记

在美国理发,是一件使我感到畏惧的事情。然而,无论我如何畏惧,这一天总要来临。 在这个蓝天耀眼,寒冷凛冽的日子,它来临了。 我走进了理发店。理发的大妈讲西班牙语。因此她决不是正宗的美国人。我问她是否有个什么样板让我看看理发的长度。她指着角落的一个杂志,上面有各种发型,可以选择。我想,这真好,看来没那么令人恐怖。 不幸的是,她动刀的时候,只用了三秒钟就打消了我所有美好幻想。几乎来不及眨眼,我突然发现自己前面半圈头发变成了平齐的马盖。当我想叫的时候,后面半圈也没了! 上帝啊,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惊天地,泣鬼神的理发绝技???? 理发就象修草皮??就象割大麦??没有任何层次?没有任何过渡?我该怎么形容镜子中的自己呢?我已经超越绝望了,这种绝望只有一百多年前那些漂洋过海的满清遗民一刀被砍掉辩子后才能体会到。我宁愿变成葛优了,或许那样更好。 大妈以更快的速度又修了几下。更短了!贼短!创下了我人生过去二十年的记录。不过,好在,不再那么象马盖。 我还来不及回味自己的悲伤。大妈说,you are all set. 收钱了,十三刀九十五分。 在中国那些所有辛苦打拼的,身怀绝技,却惨遭剥削的理发师朋友们,请你们务必都到美国来,即使是躲在集装箱里偷渡过来。

2012的最后一天

2012的最后一天,蓦然回首。 这一年,世界并没有如期毁灭。而我在南京的生活却毁灭了。 或许,我应该感谢MOTO。假如它不强迫改变我的生活,也许,我将一直醉生梦死下去,直到坠下悬崖。 事实上,它改变了几百人的生活,而我只是其中之一。但最终的结果,我会因此是得益者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禁锢我的枷锁已经被打开,将来,可能更好,可能更糟。一个人在监狱里可能过的是宁静的生活,外面尽管是自由,却惊涛骇浪。弄得不好,还不如继续吃牢饭。 去年的时候,我曾经向上帝祈祷过。我说,我天上的父亲,如果你还爱着我,给我自由吧,让我离开这个地方,让我去一个能够自由信奉你的地方侍奉你,让我去一个不再有怨恨,并且使我内心平静的地方。我已经厌倦了我的生活,厌倦了内心充满憎恨和不平。 这一祈祷,正是我2012的最后时刻,即便有一万种理由感到疑虑,我也没有迟疑的原因。我知道,无论后面是火海,还是光明,也都是我命中注定的。它总会到来。 愿你们所有人新年快乐,也愿意你们每个人走在一条自己选择的道路上。

卖车记

临走前,要处理车。 雯子说有人想买我的车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总是,谁脑子坏了?买一辆开了十年的车! 如果问我多少钱可以卖,我更加吃惊。我似乎总有种冲动想说,送你好吧,只要你善待这辆老爷车。但我一直说不出口,怕别人觉得我刚从精神病院偷跑出来。 最终,雯子找了个中介。她说,中介认为可以卖四万多。我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我坐到了中介面前。他真的说,我觉得可以值4万2左右,这车很好卖。你心理底价是多少? 我说3万5我就觉得很满意了。这是句很不诚实的话。其实能换个新手机就很好了。 只过了一天,中介就说,你的车被人要了。你只要来签字拍个照,剩下的我只等着数钱就行了。 签了字后。我心里忽然感到很沉重的失落。在密密麻麻的停车场里,唯一看不到的是我的车。过去十年的回忆,完全涌上我的心头。一刹那,我眼睛里噙满泪水。仿佛一个为了我默默奉献十年的女人,忽然间,我为了更好的生活,将她抛弃了。在走回家的半小时的冰冷路程里,我心如刀绞。我回忆着这辆车里有过的每一个镜头,充满了自责。然而,我对于我的生活又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案。我渴望和一个人,一样东西天长地久,白头偕老。最终,我却又一一抛弃。它们见不到我的死亡,我也看不到它们的归宿。我独自一人走向最终的坟墓。 当你有可以爱的东西,好好地爱吧。因为有一天,它会消失的。

冬季

06年在芝加哥时,还是春天。我被郊外随处可见的野花陶醉。我爱自然的自由之美。如今,我要去体验严酷的冬季。 如同我热爱毁灭一样,我一点也不厌恶寒冷的冬季。我恨的是那种拖泥带水的冬季。冬季,必须无情而冷酷。铁一样地硬。不需要一点温柔。在冬季,我渴望在雪堆里挖一个深洞在其中睡眠的生活;我渴望听到凄厉的风声,以及狼的呜咽;我渴望田野里空无一人,唯有鹰在盘旋。 是的,我不要温暖的冬季,象南加州那样的虚伪的温柔。 我不要南京这样的冬天,冷嗖嗖的,但永远不到极处。冷雾弥漫,给人浪漫的幻觉,然而一旦让人联想到其中有毒的灰尘,浪漫顿时消失。冬天里,如果小河还在流动,那就不是冬天。如果雪落到地面上就变成了肮脏的雨滴,那也不是冬天。冬天,应该冰冷,洁白,纯粹。所有东西,都冻成一块,只等着被来年美丽的春天感化。 南京或许还有春天,然而,美丽的春天已经永远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