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死了

我老妈打电话给我说，你奶奶死了。

我有点吃惊，但又觉得很平常。一个人突然从世界上消失了，我有理由感到吃惊。但是考虑到她快100岁了，我吃惊未免有点多余。

我老妈主要的意思是我别回去。她怕我麻烦。关于这个问题，我想了几秒种。第一，我想到，我是个没心没肺，没理想，没道德的人。我甚至一点伤心的意思都没有。我回去干什么？第二，我想到，我的父亲是最伤心的人。想到一个快七十岁的人在泪流满面地给一个九十几岁的人送终，跪在地上守灵。我顿时感到了生命的残酷。

我和我的奶奶之间从来没有建立起人类血缘关系间应该有的感情。过去二十来年，我大概就见过她一面。因此，假如我说我对她充满无限怀念，会显得相当虚伪。我老妈也许对她充满忿恨，可能是因为一直记得奶奶从来没有在我们家庭曾经处于饥饿痛苦的边缘时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把全部家当都给予了我叔叔那一个分支。我倒是一点也不恨她。她有权利决定自己该喜欢谁，该帮助谁。况且，我还有点佩服她，她年轻时精明强干，远近闻名。谁都怕她。

人类的英明神武永远是短暂的，甚至会因为自己的英明神武得到报应。年老时，她终于不支。终日躺在床上，甚至需要叔叔抱着去上厕所。谁都嫌弃她，包括一生受其恩惠的叔叔。不过，她丝毫没有向生活妥协的意思。她在床上继续骂人，使唤人，和年轻时一样。有时你很难想象，她一辈子没有吃过一块肉，完全靠素食支撑了这么一个强悍的个性。

我感觉，上帝是爱她的。她在半夜三点钟自然地老死了。这是当今的中国是多么难得，大部分人都在癌症，病痛的长期折磨中缓慢地痛苦地死去。从这个意义上，这是我为她感到的最大安慰。

如果不经历深切的死亡，我们不会了解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