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七月七日这天,我和雯子决定做剖腹产。 当我把她送入手术室时,我的内心里突然产生巨大的恐惧和忧虑。它重如泰山,无法用语言形容。我想,我就这么把自己亲爱的妻子交给手术刀了?这是不是太草率了,会不会是我一生中最糟糕的决定? 我在门外徘徊了四十分钟,祈祷了四十分钟。医生开门叫了我,说一切都好。于是,在这个决定性的时刻,我承担了一个新的角色,父亲。

阿里巴巴

晚上,再去医院看雯子时,她明显有点坐不住了。她恨不得不生了,和我一起坐地铁回家。我说,你想飞越疯人院不成?不过,我能理解她。一个活奔乱跳的孕妇,守着一个没有一点暗示的孩子,住在时间感觉尤其漫长的医院里。让人怀疑,这是怀孕期二十二个月的大象的生活。 雯子说,我儿子以后名字叫阿里巴巴吧。我不知道她怎么想出这个名字。不过,这真妙。天下人都知道这孩子有个天天想去阿里的爸爸。

打雷了

下班后,我把车开回家。乘地铁去城里的医院看雯子。她已经住院了。肚里的孩子依然很冷静,没有给出任何关于何时出来的线索。这孩子看来很象我,喜欢慢慢吞吞,满不在乎地折磨别人。 我只能陪雯子在楼层里散步。晚上很安静。 有时,我会想到,这正是我要的平凡的生活。一个男人,有一个值得他爱的女人,然后还会有一个酱油瓶。我想象不到自己还需要什么。我指的是除了上帝之外的世俗生活。我们都是尘土。 晚的时候,我又坐地铁返回。出不了地铁口,外面雷电交加。这是今年我第一次听到凌厉的雷声。大雨从台阶上冲刷到地铁出口,从下水道如浮云一样地消失。那天空的光,如生命的惊鸿一瞥,在那几秒钟里,深深地迷住了我。

南京南站

晚上出去散步,我便去了刚建成不久南京高铁南站。去了之后,我第一感觉,我们的党一定出了很多血(更恰切地说,是我们的血)。这是个大得可怕的车站,在里面找不到北,一个到南京的旅客在这里下车,一定是举头望天心茫然。观察了一阵,我又产生了第二个感觉,这完全是一个空洞无物的世界,除了混凝土,还是混凝土。如果关闭灯光,就是一个庞大的鬼屋。(没有商业,没有温馨,没有任何灵长类动物需要的精神享受) 以前我去北京看故宫。站在大殿外,真是觉得辉煌壮烈,令人感觉高山仰止,崇拜得滔滔不绝。可是,当我走进大殿时,顿时怀疑起自己的眼睛。这是个多么单调而阴暗的地方,我们国家的皇帝们难道除了显示威严,对龙体的舒适性完全忽略了?看看皇帝大老婆小老婆的简陋昏暗的卧室,也不免让人吃惊。我后来想,难道皇帝在这里会产生对美好性生活的兴趣?

星期天

今天去踢球。太阳在头顶上焚烧,脚下疯长的大毒草几乎让人迈不开步。这是让人疲惫的运动,这是让人精尽人亡的运动。这不是人的运动。 回家到了停车场,那只小狗马上迎上来。这已经是它的习惯了。明明没有看到它,却又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冒了出来。它轻咬着我的裤脚,不让我走。然后,当我弯下腰时,它四脚朝天,等待我按摩它的肚皮或者拿捏他的脑门。我对于它,体会到了一种和人之间从未有过的感情。它们是如何从自然界的野狗驯化成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最忠贞的动物的?我不知道。总之,我们每次总是嘻戏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虽然短暂,却给了我很多快乐。我相信,对于孤独的它来说,也具有同样的感受。

热了

南京今天热了。七月,八月是南京的炼狱。这是我们的痛苦,也是我们的享受。 带雯子去逛街。她很想出去转转,因为孩子躲在她肚里过了预产期不出来,使她有点郁闷。我当然一点也不郁闷,这一方面是因为我肚子一点也不大,另外,我希望我的孩子晚几天出来。这个世界一点也不美妙,我害怕他感到失望。 但是他总要出来的,无论他喜不喜欢。我希望他至少喜欢南京的夏天,因为他根本不用穿衣服。孩子们都是不喜欢穿衣服的,至少我的童年就是这样赤身裸体成长的。(如果亚当曾经一直坚持光身子,我们也不会被逐出伊甸园) 在金鹰买了条TNF的裤子。今年我买了很多户外的服装,似乎我还没有清醒过来,也许以后我很难再有那种特立独行的自由走在一片荒芜的户外了。未来的生活,完全无法想象。

奇怪的改变

不清楚是因为某种遗传基因,还是其它因素,我曾经被忧郁症折磨了几十年。在2008年却非常奇怪地消失了。 2008年,在我心里,只发生过两件印象深刻的事情。第一,我奇怪地在珠峰失去知觉了,这样的事情以前在我身上从来没有发生过。第二,这一年发生了金融危机,泡沫破灭了。 要是我仅仅把我精神症状的改变归结于这两件事,会使人感到荒谬,风牛马不相及。这就象我们党说油价不能降,因为我们以前卖亏了。然而,我觉得我经过排除法得到的结论,是有意义的。 我们的大脑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机器,远远超出我们的理解能力。但我们确实知道,大脑里面的不同区域管辖人的情感,逻辑,或者其它东西。我猜想,是否存在某种可能,因为严重缺氧导致的昏迷在一段时间里影响了某种区域的化学反应,从而彻底地关闭了忧郁症的源泉。 另外一方面,从珠峰回来后,我忽然发现我知道的那个世界在经济崩溃的边缘了。那一年,我第一次感到我们的生活是极其不稳固的,虽然在这之前的十年里,我从未有过对现实生活的担忧,从来觉得世界总是风调雨顺的。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开始渐渐失去个人的内心感受,开始考虑内心之外的现实。 如果可能,我觉得还是回到2008年以前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