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客手记 – Page 673

追忆

中午出门散步，耳朵快冻掉了。但我依然感谢芝加哥头顶湛蓝的天空。

为了这纯洁的天，我竟然被迫要逃离自己的故土。十几年前，当我徜徉在南京的小河边，吮吸散发着青草味的空气时，我以为我深爱那个地方，并且永不言弃。

那些年，每当我从回家的飞机上俯视南京绿色的大地，我的眼睛是潮湿的，内心是温暖的。

如今，她只是一个地狱。她是被一个低能的政府，和脑满肠肥的官员玷污的美丽姑娘。她满目疮痍，烟尘笼罩。她永远都不会再有青春的容颜。

看新闻上，南京又出现世界末日一样的污染景象。

我对此极为担心，我担心的唯一原因，是蚊子过年要带青青回去。我不希望青青成为南京八百万人工吸尘器中的一个。

这个天天做梦的国家，是不是永远醒不来了呢？

周五又去MALL转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象是回到了中国。一个人躺在地板上，被急救，是不是因为血拼一夜，终于不支了呢？

只给自己买了件T恤。

美国，永远有廉价的东西，使人春心荡漾。

假如我明天离开美国不再回来，或许我会列个清单，把所有想要的东西都收了。但是鉴于我还生活在这个廉价的土地上，这些打折的东西永远不会从我的眼前消失，我决定抵抗这种物质主义的诱惑，象一个面对女人的和尚一样，继续默默地撞钟。

中国虽然是一个物欲横流的国家，却并不了解物质主义的精髓。

美国的制度设计，是为鼓励人消费的。为此，商品必须极大丰富而廉价，银行存款利率接近为零，人可以通过各种手段借债，市场充分竞争。

在感恩节晚上吃完火鸡，酒足饭饱后，是美国人开始出去购物的时间。蚊子第一次在美国碰到黑色星期五的前夜，因此，我决定带她去体验一下。

用羽绒服把青青裹得象棕子一样，我们在寒冷的夜晚开车去维斯康辛的Outlets。我们到的算比较早，却也已经有很多人在寒风中排队，有人甚至夸张地批着被子。

晚上九点，这里所有的店准时开门。蚊子去她的最爱Juicy Couture,花了两百刀刚出头，买了六件衣服。（同样的钱，在南京买一件就相当不错了）。我在始祖鸟买了件棉衣。快乐地准备回家。这时午夜12点，大部分人才刚刚到来，停车场已经水泄不通。

感恩节来了，我们该感谢谁呢？

办公室里，白人全跑了。因为，这是他们的盛大节日。留下的，只有印度人和中国人。

我感谢上帝，阳光还在照耀我，我感谢他，我的人生还存在选择的权利。

我不知道人生何以能够幸福，我本来天真的以为，得到某样东西，人就会感到幸福。然而，获得意味着幸福的终结，死亡。

因此，我们能够幸福的唯一的前提，并且我们渴望上帝永远为我们保留的，是一个遥远的梦想。

愿你的梦想永远不会熄灭。

我本来决定在美国再呆一段时间，而且我选了一个好地方买房子Naperville。

但是公司relocation的人说，你不能享受公司的搬家补贴，因为我们要求你去的新地方坐火车上班至少省３０分钟，而你现在只省２７分钟。

我被一盆冷水浇得透心凉。但我似乎也找不到理由反驳她。而且她特别用了一个特别伟大的词汇，我们要对每个人ＦＡＩＲ，好吧，这是她的工作，她愿意做一个忠实的看门狗，差一秒都不行。

我要重新考虑我的想法了。

蚊子说，青青现在会说Sorry了。

对比年初青青来时的照片，我只觉得，她成长得如此迅速，以至于我来不及享受她幼稚的年代。

她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我一时的软弱和迟疑。她属于少数我没有计划，却产生重要后果的事件。

雯子天天在研究美国房子。假如有合适的对象，我愿意把党国赐予我的钞票换成这里一套房子。我不求庭院深深，只要舒适和满足。

我没有自己的家园的感觉。假如住在自己买的房子里，我显然也不能奢求这种感受。我买过的房子都被我卖了，这就是证明。

明年的时候，我计划去新西兰再买套房子。以后新西兰和美国都是我的家，尽管在后者的土地上，我只是没有身份的游民。（不过我想明白了，一个有身份的穿着号衣的囚徒，并不见得比一个没有身份的流浪汉高明多少）

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处于何方，几年以后。我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当我去年决心出门漂流，再也不会回头的时候，我是极其严肃的。我将四海为家，大地为床。我没有故乡，也没有叶落的地方。我将埋葬于任何可能走过的路上。

芝加哥狂风暴雨，似乎要将一切生机摧毁。诺州的中部一个城镇，被龙卷风抹平。下午，我所在的地方黑暗过早来临，树枝被风折断，电力瘫痪。冷雨漫漫持续着。

青青在黑漆漆的家里哭着。没有灯，她无法接受。想带她出门觅食，车库门没电也升不起来，只好手动掀起。去了肯德基。

我不憎恨黑暗，恰恰相反，我享受它。假如我只是一个人，我希望世界一片黑暗，屋外洪水滔天，而我坐在黑暗的屋内，感受，思考。我不害怕世界只剩我一人，我不害怕被遗弃于永恒的黑暗里。

因为，人生原本如此。